桐川東逝:桐山橋記三百載

服役于2003年12月至2025年2月的桐山大橋,橫跨桐山溪兩岸,為當地居民跨區通勤提供了便捷選擇,更優化了周邊交通運輸網絡,助力區域經濟聯動發展。
我叫桐山溪,是流淌在福鼎土地上的血脈。千百年間,我繞著城郭蜿蜒,把清冽的水送進田壟、遞到窗沿,看著炊煙在兩岸升起,聽著世代福鼎人的鄉音在波光里流轉。他們是我懷里長大的孩子,我便成了這方水土最溫柔的母親,用不息地流淌,護著一城煙火,守著一世安穩。
福鼎原屬福寧府霞浦境域,清乾隆四年(1739)分出置縣,因閩浙邊界的福鼎山得名。嘉慶版《福鼎縣志》記載我:“俗名山前溪,在縣治東,源出金尖山,南流匯為南溪,東至馬尾矴埠潭,又東過龍埠,匯蘇家山水為宮下潭,又南抵魚食(今魚倉),折為烏溪,逾水北至山前分為二,南達馬道潭入海,東達后膽入海。”溪畔山嶺多植桐樹,四季都有桐葉簌簌之聲,千百年來,“桐山”的名號,便隨著我的流水流傳開來。
我自北而來,溪源北接浙江泰順,歷馬尾、南溪百余里,經福鼎縣治穿城而過,東歸入海,是謂“桐川”。東西兩溪曾如襟帶環繞城南,而我作為主脈,自古便是護城之水,亦藏潰城之險——每逢夏秋之交,霪雨驟降則山洪奔涌,海潮湊溢則水勢更烈,從高而下若建瓴,洪波巨浪勢如奔馬,外則田廬園墓遭沖決,內則官署倉庫受威脅,一城安危皆系于我身。昔年先有邑令筑壩上流以御水患,其害稍息,然乾隆己卯(1759)秋堤壩復潰;乾隆癸巳(1773)季夏,霪雨伴颶風而至,浙水猛趨、海潮疊加,城東護城石壩多有坍傾,群情惶然。幸有知縣王應鯨首倡蠲俸,率紳士鳩捐庀材,自十月興工砌石,內外堅甃,歷兩載至乙未(1775)季夏告竣,新修石壩長一百七丈五尺、高連基一丈六尺,復修基壩伏龜七十七丈,自此城邑、倉庫、民廬、田園方得保無虞;后又有郡守李拔至邑,見堤潰之危,驚言“無此堤是無鼎邑”,遂檄飭署令吳壽平、新令胡建偉倡捐重修,士民踴躍樂輸,加長堤壩一百十丈,三閱月功成。我見證過堤壩潰決時的流離,亦見證過官民同心修壩時的赤誠,那些砌入壩體的青石,至今仍在我岸邊靜立,訴說著“宜及未雨,思患預防”的古訓。
我以水為紙,以橋為筆,默默記錄這座山海之城的風云變幻與歲月流轉。橋未興時,人渡我靠碇步,或筏或涉,風雨交加時尤為艱辛。宋咸淳年間,水北溪人高漢倡建碇步于溪中,列石成行,便于涉渡,時稱“碇步橋”。其后逾五百年,橋路漸興。嘉慶七年至十一年(1802-1806),邑令岳廷元發起建橋,募資民間,筑成石橋于水北溪上,長逾百八十米,梁柱并列,孔道分明,為福鼎古橋之最。繼之,道光年間,溪江橋、肖家壩人行橋次第興建,橋雖樸素,卻承一方之通衢,系民生之根本。橋下舟楫往來,橋上人車交錯,煙火人間,自橋頭始。
近三十年,從撤縣設市的鐘聲響起,我又目睹了橋梁一一拔地而起,舊貌煥新,亦見一隅古鎮蛻變為八方通達之新城。
回望往昔,1995年的清晨常籠于輕霧之中。那時,老桐山大橋已通車十三年,作為原104國道入閩段的首座長橋,被譽為“入閩第一橋”。晨曦未至,橋面便傳來拖拉機的“突突”聲、自行車的鈴響聲,還有農人挑擔穿行時此起彼伏的鄉音。那橋寬僅七米有余,為雙向單車道,行人與車輛共用兩側窄窄的人行道。母親牽著孩子駐足橋邊,觀我潺潺的水波映橋拱,亦映朝霞——那是一座小城對“暢通”最初的夢想,更是一段通往新時代的序章。
1993年底,流美大橋通車。橋長三百五十六米,寬十二米,鋼筋混凝土梁架如虹橫臥,是福鼎第二座跨桐山溪公路橋。通橋之日,鑼鼓喧天,人潮涌動,眾人摩挲橋欄,嘖嘖稱奇。自此,104國道改線,流美大橋分流過境車,城區得以安寧,市井多了從容。
世紀更迭,千禧之初,我岸畔的風景愈發多姿。2000年夏,山前大橋建成通車,因橋體涂以鮮亮色彩,被人親切喚作“彩虹橋”。此橋位于老桐山大橋上游四百五十米處,彩拱橫跨溪面,仿若虹落。以前山前片區與城區隔溪相望,往來多繞舊橋,逢豐水期更因橋面低洼易淹而寸步難行。橋通之日,山前村民推車載滿柑橘直奔市集,笑語穿橋而過,比我水波更輕快。這座橋,不僅連接溪水兩岸,更打通城鄉往來的脈絡。隨之而來的是高樓拔起、商鋪林立,一隅田園化作人居新境。
2003年,我迎來了意義非凡的一年,兩座新橋幾乎同時落成,令城貌大變。
六月,流美特大橋通車,屬同三高速配套之要橋,橋體魁偉,氣度不凡。自此,福鼎之車可不再繞行城區國道,而是直上高速,南達福州,北通溫州。它未似他橋般熱鬧,卻承載著更遠的遠方,恰如一線將福鼎與外部世界緊緊相連。
十二月,新桐山大橋建成,橋長二百三十三米,橋面十五米,雙向四車道,兩側三米人道,氣勢恢宏,設計先進。通車之日,市民登橋望遠,指橋而笑:“福鼎之橋,愈加寬闊矣!”彼時,西岸舊房拆除,鼎誠樓地基新筑,東岸山前亦起新街。老橋自此退居輔道,靜觀新橋風采。
2005年,老桐山大橋因拱肋開裂、結構變形,被鑒定為危橋。2007年春,橋體拆除。送別之日,眾多市民岸邊而立,目送橋段一一卸下,眼中滿是不舍。彼橋承載無數人的通勤、求學與情愫,是一代人心頭的地標,承載了太多人的青春與記憶:清晨奔跑的學子,黃昏歸家的工人,橋上低語的戀人……拆除非為遺忘,而是為新生。同年,老橋上游三十米處,一座210米長的桐山步行橋應運而生。它不再承載車流,而以寬闊橋面、人文雕飾、安靜氛圍,成為市民散步賞景的詩意所在。清晨,橋上太極舒展;黃昏,情侶并肩而行;夜色中,孩童追逐歡笑——橋雖不言,卻承載著這座城市最柔軟的部分。
近十年來,我身畔之橋益發多樣且精巧。2016年,崗尾大橋建成,位于桐山溪入海口,連通潮音島與百勝新區,屬“東擴南移、面海發展”之要道。橋通之日,新區塔吊林立、機聲隆隆,灘涂變作樓宇,島嶼化身勝景,福鼎之城格局因此一變。
2021年春,橋上又生新綠。普后大橋、崗尾大橋等五座橋梁實施立體綠化,橋欄之上,三角梅、紅絨球交相輝映,橋如空中花廊。行人駐足拍照,花瓣隨風飄落水面,溪水因此斑斕。2022年,普后大橋周邊人道亦得修繕,石板鋪設,長椅添置,行人漫步間,可聽碇步石語、憶舊橋之風,亦能望見當年護城石壩的遺跡,遙想昔年“誼若同舟,共保安康”的治水利民之心。
至2025年,我迎來又一輪橋之“新生”。
四月七日,服役三十二載之流美大橋完成舊橋拆除,新橋將依舊址再起,長三百九十三點五米,橋面寬二十七米,為雙向六車道,結構強固,承載提升。是月三十,新桐山大橋改造竣工,吊桿更換六十四根,拱肋防腐四千平方米,橋面重鋪三千五百余平方米,夜景燈光亦煥然一新。夜幕降臨,燈火映我溪面,猶如繁星墜落,照亮前路,輝映城光。此刻我岸邊的堤壩早已與城市相融,當年王應鯨、李拔諸人守護的城池,如今正以橋為脈,向海而生。
今朝佇立2025年,我觀水中橋影,如夢如畫。三十年前,我之身僅載幾座橋梁,橋稀溪闊;今朝橋連溪岸,從山前大橋至崗尾大橋,從碇步至特大橋,從人行至高速,從素橋至花橋,橋橋非止通途,更系情感與時代。曾經,福鼎人蹈石渡溪、畏我水患;今日,轉瞬即達、親水而居;曾是偏隅古鎮,今為通達之城。昔之“走出去”,今之“愿留下”,此地山水環繞,橋城輝映,人間可居。
我是桐山溪,千年長流不息。我曾見證青石筑壩的堅韌,亦見證鋼鐵架橋的壯闊,未來仍將以水波為紙,以橋影為墨,記錄福鼎每一個晨昏。我知,前方仍有新橋待建,新夢待寫。而我,仍在此,觀城之變遷,聽橋之回響,見證一座城市,在時代潮聲中,行穩致遠,再書輝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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